“一梳梳到尾，二梳白發齊眉……”

莫初初看著銅鏡中的自己，一身大紅色嫁衣，敷了白粉的臉上施一點點朱色，喜氣盎然。一雙柳葉細眉畫了青黛，秋水剪眸盈盈漾漾，細看來著實有些俏麗。

莫初初覺得這般模樣真不像自己。一垂眸，恍然間看見鏡中母親在偷偷拭淚。莫初初也沒了梳妝打扮的心情，來到母親跟前。

“娘，怎麽哭了？女兒要出嫁，是件喜事啊！”

陸鳳看著蹲在自己身前，乖巧的女兒，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，掉的更狠了。

莫初初更急了，手忙腳亂的給陸鳳擦著眼淚，陸鳳抓住她的手，雙手不自覺的顫抖不已。

“初初……都是娘不好，可是，你就要嫁過去了，可怎麽辦啊……如果娘，如果……”她想說如果當初不回到莫家就好了，可又怕這樣說讓女兒更加怨恨她父親，只能把話咽回去，嗚嗚哭個不停。

莫初初不願意母親過分自責，畢竟主導這一切的並不是她。

“娘，只有千日捉賊，沒有千日防賊的。人若要來害我，我無論怎麽去防備總有漏洞被人抓住。如今遂了她們的心願，就該是他們防著了。他們也要試試看日日擔心，恐慌的感覺。所以，娘，我們不但不要怕，還要開心的看著他們，看他們如何一步步深陷泥潭。”

莫初初眸色深沈，隱隱一縷幽光滲出，陸鳳看著不覺一驚。

“可，你嫁過去之後該怎麽辦呢？”

“自然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啊！不說那齊王世子是個病秧子，就算他是個正常人，他若是敢欺我，我一定攪得齊王府雞犬不寧！”

莫初初狡黠的一笑，陸鳳也收起了一些悲傷情緒，拉著她的手慢慢撫摸著。

“就算這樣，你也不要太過強硬。女人出嫁從夫，你還是要好好孝敬公婆，這樣你的相公也會好好待你的。”

莫初初默默地在心裏腹誹，果然封建社會女人地位低下，三從四德已經深化入心，就算暴戾無情如莫天洛，娘也對他死心塌地。

“我都知道的，娘。若是他真心待我，我也不會辜負於他的。”她說完這句話，不知為何心中忽然有些惆悵，就像那次月夜時，就像她看著宇文錦熟睡的臉孔時。

宇文錦！莫初初心中一顫，她到底還是陷進去了，對他。

苦笑著搖搖頭，事已至此，再多的留戀又有何用？過了今日，她為人婦，他為人夫，這些情感若再留存，只會惹出許多麻煩來。

莫初初看著娘慢慢的給她梳著頭發，長長的青絲垂落，溫婉可人。她如今不過十幾歲，在現代應該還是在讀書的年紀，如今不僅得不到一心人，甚至要嫁給一個隨時會掛掉的病秧子，想想也是悲哀。

不過，所謂婦德於她又算什麽？若是尋不到一心人，就是一個人過後半生也沒什麽打緊的！

想到這莫初初又開心起來，微微轉過頭朝陸鳳笑著。

“娘，若是那世子真死了，初初就自請出府。然後……我們再住在鄉下，或者周游列國也好，女兒會掙很多錢的！”

莫初初兀自說的開心，陸鳳聽著雖然欣慰，卻更傷感了。她的女兒這樣好，可是還沒有出嫁就想著為以後做打算。若不是被那兩個女人逼得，她的初初怎麽會尋不到良人，要說出自請出府的話來……

陸鳳又淚眼汪汪，停下了梳頭開始擦淚。

“娘，怎麽又哭了？你再哭的話，我也要哭了！”

陸鳳趕緊把眼淚抹凈，可是一雙眼通紅，讓初初看著無比心酸。

“娘沒事，你千萬別哭啊，妝花了會讓人笑話的。”

莫初初還想安慰幾句，忽然聽見急促的腳步聲。很快一聲呵斥響起。

“都什麽時辰了，還沒有收拾好？是拖延著不想上轎嗎？莫初初我告訴你，別想在我眼皮子低下耍花樣！”

聞聲便知來人，莫初初幹脆一轉身，連看也不想看他。

“我就是不上轎又能如何？把我綁上去？你莫府的臉面不要了？”

“你！”莫天洛被堵了個正著，狠狠地瞪了一旁的陸風一眼。

“隨你怎麽說，總之約定在先，我還不怕你不耍花樣呢！”

他重重的哼了一聲，轉身而去。

陸風臉色有些發白，連之前的傷感都有點被沖淡了。莫初初見娘在那發楞，才出聲提醒她還沒有梳好頭發。

直到連最後一支簪子都插好了，陸風的臉色依舊慘白。莫初初在心裏嘆了口氣。

“都這麽久了，娘跟著我從早晨到現在也還沒有吃飯呢！女兒去做點吃食過來可好？”

陸風如夢初醒般，趕緊制止她，“初初，出嫁之前是不能吃太多東西的，再說你也會把妝弄花的。”

莫初初認真的看著她。“不是我吃，是我想看著娘吃。女兒這一去恐怕不能經常回來看您了，在莫府裏您凡事都要小心。雖然您沒有害人之心，可害人之人就在身邊。任何事都要告訴我，我們一起處理。”

陸鳳又想到莫天洛時常對她冷言冷語，如今女兒要嫁人了，她獨自在這莫府，竟覺得如此的無助。

莫初初猜到陸鳳心裏不好受，可是她不把這些說透，就怕她的娘親又去做些傻事，比如傻傻的癡等莫天洛。

“娘讓我再為您做一次飯好不好？”

陸鳳不由自主想要點頭，不想又一聲呼喝乍響。

“莫初初！你又想做什麽！”

她翻了個白眼。這個莫天洛還真是惹人煩！不過沒有他的允許，她想要為母親做點事還是不太容易的。畢竟這個莫府如今還是他的。

莫初初便收斂了不屑的神情，盈盈沖他一拜。

“不管之前有多少恩怨，誰對誰錯都好，如今我都要出嫁了。人家說嫁出去的女兒如潑出去的水，出了這個門，就是別人家的人了。可是我在娘親身邊這麽多年，讓我就這樣成為別人的媳婦，總是那麽的不甘心。”

莫天洛一楞。他原以為莫初初要拿話懟他，沒想到居然說出這麽一段話來。可是細琢磨又覺得裏面不是那麽簡單，只怕她還有什麽要求。

於是他把臉一沈，聲音裏也帶了些謹慎。

“你又想做什麽？”

莫初初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是怕自己再三提要求，最後讓他心願落空。果然還沒有嫁過去，他們這些人已經過上了這種提心吊膽的生活了。不過比起他們給予娘親的，這些還遠遠不夠回報。

她在心裏冷笑，面上卻是不顯，只是回頭看了眼明顯又開始發楞的陸風，才低頭垂淚道。

“幼時貧苦，不過我與娘親相互依偎，無比貼心。就算如今回了莫府，我和娘也不曾分離過。如今將我嫁出去，娘的心裏有多麽難受，你不知道嗎？”

莫天洛剛想反駁，看了陸風淚珠漣漣的模樣，卻一下子把挖苦的話咽下去了。

莫初初自然也不會給他再想起來的機會，繼續道。

“我還記得娘最喜愛我做的菜，每一道她都說好吃。不管是我才剛開始學菜的時候，還是後來真的做的有所成就的時候，她都是那樣的喜歡我做的任何東西。”

莫初初擡起頭來看著他。

“如今我要走了，娘也許會因為擔心我而食不下咽，因為思念我，而食不知味。我怎麽敢就這樣走了呢？”

那一雙眼中淚水滿滿，卻在盡力壓抑，一點也沒有溢出眼眶，卻讓人禁不住為這眸中的沈痛不舍難過。

莫天洛頭一次真正的沈默下來。

“所以，我只想為娘，最後做一次飯。也許別離無可避免，但是好好的拜別是可以慰藉人心的。”

莫初初認真的看著他。

“我可以這樣做嗎？”

莫天洛不由自主的點了頭。他現在卻還不知，以後的日子裏，當他真正嘗到了人世悲苦之後，這樣一雙飽含深情的眼睛總讓他時時喟嘆，遺憾。

得到了允許，莫初初也就不想再去看莫天洛了，立刻吩咐了丫鬟準備，洗凈了手，開始為娘親做她最愛的菜。

纖手做羹湯，莫初初很快調好了湯羹，又拿起一塊翠綠的蘿蔔開始雕刻。

正值盛夏，蟬躁鳴鳴，院子內外暖風陣陣。丫鬟仆從站在樹下小聲談笑，一派悠閑場景。

莫初初所在的小廚房卻靜悄悄的，除了規律性的刀削食材的聲音，仔細聽，就只有一聲聲小小的驚呼。

發出聲音的小丫鬟被幫廚的婆子捅了一下，眼睛還不住的往莫初初手上望去。卻被一下子拉出了廚房。

“小姐不喜歡她做事時有人打擾，你老在那咋呼啥！”

婆子剜了那小丫頭一眼，她卻調皮的吐吐舌頭。

“小姐做的花瓜太好看了！碧綠的松樹，上面還鋪了一層薄薄的雪，就像冬天的霧凇那樣，想想就覺得涼爽！你說，小姐是怎麽想到怎麽做到的呀！”

婆子不屑的看她一眼，一副與有榮焉的神情。

“那你可是少見多怪！我還見過小姐做過更好看的花瓜呢！今天是時間急，沒辦法做大背景，不然有的你吃驚的！而且小姐做的羹湯的滋味你還沒有嘗過，那才是天下第一美食，什麽都比不得那麽一口啊……”

小丫頭眼裏光芒更盛。

“真的嗎？是什麽味道的？好嬤嬤你快告訴我吧……”

而這邊，莫天洛盯著桌上兩盤菜，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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